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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苏端杨绾谥议 中唐 · 梁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十七
议曰。
有国之典。
存以位叙其德。
没以谥易其名
名之小大。
视德之美恶。
盖书其著而略其微。
要其终而明其义。
故曰谥以尊名
节以一惠。
耻名之浮于行也。
杨文贞体淳素之质。
协时中之德。
爰自下列。
至于宰司
秉心不渝。
动必由道。
与夫立功立事。
开物济众
不同日语矣。
而清俭厉俗。
明哲保身。
曰文与贞。
在我惟允。
秉公议者。
其谁曰不然。
奉符
谓公与元载交游。
尝为荐引。
载之咎恶。
悉归于公。
斯乃昧于观行定谥之义。
且非君子成人之美也。
请区而评之。
荀爽董卓所举。
致位三公
斁乱汉政。
可谓甚矣。
而汉史曾不以之过累于慈明
晏子陈氏。
俱事齐侯。
陈志邪而晏志正。
春秋亦不以陈之恶延于平仲
是知道不必合。
事不必同。
则载之于公。
其事可见。
况当秉钧
而公不参大政
以时望慕我。
我则静而守中。
因疏为。
适见清节。
又有发载之恶。
皆泄漏致辞。
患自掇也。
庸可救乎。
及夫载覆其餗。
公膺大任。
任职日浅。
屡以疾辞。
位且不安。
安可以寂寥启悟而责之乎。
季文子相三君。
无食之马。
衣帛之妾。
君子以为忠。
杨公大名厚位。
出入三朝。
无宅一区。
无马一驷。
志于清白。
交不谄渎。
可不谓贞乎。
掌训诰。
铨衡
处成均。
贰宗伯
润色王度
无替厥美。
加以敏而好学。
见善如不及。
可不谓文乎。
谨按谥法。
称贞之例有三。
清白守节曰贞。
大虑克就曰贞。
忧国忘死曰贞。
文之义有六。
经天纬地曰文。
道德博厚曰文。
悯人惠礼曰文。
不耻下问曰文。
慈惠爱人曰文。
修德来远曰文。
名既不备。
事亦殊贯。
又安可以二王三恪私庙家祭之阙。
并责于一名哉
若具美果在一名。
则士文伯孔文子且无经纬天地之文。
孟武宁武子又非克定祸乱之武。
若以废礼不称其名。
臧孙辰纵逆祀。
不得谥文
管夷吾台门反坫。
不得谥敬
是知议名之道
录其所长。
则舍其所短。
志其大行。
则遗其小节。
使善恶决于一字。
褒贬垂于将来。
盖先王制谥之方也。
若综覈名实。
形于公论。
宜取坦然明白彰于遐迩者。
今或乘人之意。
肆诬谤之辞。
所谓抉瑕刺骨之说。
正议也。
且圣无全能。
才不必备。
郑公徵立言正色。
耻君不如尧舜
其节大矣。
而昧于知人。
许公瑰固执遗(一作条)诏。
廷沮邪计。
其志明矣。
终不能守。
故春秋为贤者讳过。
传称不以一眚掩大德。
语曰无求备于一人。
盖二公所以为文贞也。
若曰百行所归。
九德咸事。
周公之文。
宣父之宣。
然后拟议。
则千古莫嗣。
谥典绝矣
安在一二苏魏。
足为定制乎。
谨上参典礼。
近考故事。
杨公之名。
请如前议云尔。
吉林将军庆桂乾隆癸卯 清 · 弘历
五言律诗 押支韵 出处:御制诗四集卷一百
连疆因觐谒,扈跸日趋随。
虽未父书读庆桂尹继善之子继善词臣出身庆桂由父荫得官),犹存世德规。
俾之习政事(曾在军机处行走,已可镇边陲。
夫子训孟武,其言汝尚思庆桂多病且尚有生母故训之)
都昌县诸生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五、一三○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伊川谓只此一事可师矣。
如此等处,学者极要理会。
若只认温故而知新便可为人师,则窄狭却气象也。
伊川先生之意,以温故知新止是一事。
谢先生之言,则以温故知新犹言极高明而道中庸,致广大而尽精微,非徇物践迹者之所为。
如是则气象似不窄狭,与伊川之说不同。
未审孰是?
伊川先生之意,盖以为此事可师,非人能此即可师也。
所谓只此一事者,亦非谓温故知新只是一事,故其解又曰「温故则不废,知新则日益,斯言可师」,则是以温故知新为二事,而欲人之师此言耳。
然于文义有所未安,谢说又失之过高。
要之此章正与《学记》所谓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者相对,试更思之。
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孔子谓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
子贡引《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孔子即以始可与言《诗》与之。
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夫子答之以绘事后素,子夏因有「礼后乎」之对。
夫子不惟以可与言《诗》与之,且曰:「起予者商也」。
详观诸先生说,皆以谓礼果可后。
愚窃谓「乎」者,疑辞也。
「礼后乎」,犹言礼不可后也。
故夫子曰「起予」。
若使子夏顺从夫子之意,则不可谓之「起予」。
未知是否?
此章之说,杨氏得之,礼不可后者非是。
夫子方言绘事后素,而子夏于其言外发明礼后之意,非但顺从而已也。
「行有馀力则以学文」,「文」者,何文也?
或曰「以学文饰之」,未审是否?
伊川先生云:「学文便是读书」,然则诗书礼乐,皆文也,不但以为饰而已也。
子曰「巧言令色」,《诗》取「令仪令色」,何也?
《论语》与诗人之意,所指各异,当玩绎其上下文意以求之,不可只如此摘出一两字看也。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范氏谓武伯弱公室,彊私家,得免其身而保其族者,幸也。
孔子告之如此。
尹氏谓疾病人所不免,其遗父母忧者,不得已也。
如以非义而遗其父母之忧,则不孝之大者。
故范氏专为武伯言,尹氏则为众人言。
未知孰是?
孟武伯固必有以遗其亲之忧者,如范氏之云,则未可知也。
圣人之言固必切于其人之身,然亦未有众人不可通行之理也。
义之与比,伊川先生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直是不入」。
或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是否?
义之与比,但言惟义是从耳。
伊川先生似谓有义之人则亲比之,恐非文意。
然言义之与比,则决不从不义可知。
「如不及」、「如探汤」固是当然,然此语意本宽,未须看得如此迫切。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有君子之道,有小人之道。
三年无改于父所行君子之道可也,若其所行小人之道,其亦三年无改乎?
适所以重父于不义,孝子果如是乎?
游、尹之说得之,可熟玩也。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先儒谓子贡多言之人,故以此告之。
未审是否?
或当有此。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异端者,杂杨、墨诸子百家而言之。
或曰攻治乎异端,谓学而行之,适所以害先王之正道也,如斯而已乎,言先王之正道不得行于世也。
或曰攻乎异端之学而不学焉,其为害先王之正道者已止而不作,不能为害先王之正道也。
未审孰是?
伊川先生、范氏说得之,「已」字只是助辞,不训止也(「已正」之「正」,疑「止」字之误。)
「观过斯知仁矣」,过而知仁,何也?
伊川先生及尹氏说尽之。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
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
指其掌。
或人问禘而夫子曰不知,而又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是夫子深知之也。
或曰,夫子言不知,以跻僖公,为鲁讳也。
又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明其知而不言。
虽然其说如此,圣人之意深矣。
幸乞指教。
此章吕氏说为得之,但云不可尽知则非。
此所云为鲁讳者,恐不然。
又云明其知而不言,则尤非所以言圣人之心矣。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何也?
前辈说「射不主皮」,《仪礼》《大射》篇文。
「为力不同科」者,夫子解《礼》所以如此者,为人之力不同科故也。
此说得之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侯先生曰:「古之学者非独言之,皆是实能践履。
未能践履而言之,所以耻也」。
或曰「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意同。
侯氏是矣。
所引子路事亦近之,但不甚切耳。
子曰:「参乎!
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伊川先生曰:「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忠,体也;
恕,用也」。
明道先生云:「忠恕两字,要除一个除不得」。
而吾夫子尝曰「行之以忠」,是除恕字也。
又曰「其恕乎」,是除忠字也。
此一疑也。
又忠恕果可以尽一,一果止于忠恕乎?
此一段是《论语》中第一义,不可只如此看,宜详味之。
「行之以忠」,行处便是恕;
「其恕乎」,所以恕者便是忠。
所以除不得也。
忠恕相为用之外无馀事,所以为一。
故夫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而曾子曰「忠恕而已矣」。
而已矣者,竭尽而无馀之词也。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子贡问曰:「赐也何如」?
子曰:「女器也」。
曰:「何器也」?
曰:「瑚琏也」。
语录云:「子贡问『赐也何如』,是自矜其长。
孔子则以瑚琏之器答之者,瑚琏,施之于宗庙,如子贡之才可使四方,可使与宾客言也」。
或者谓子贡孔子子贱以「君子哉若人」之语,子贡孔子不以君子许之,而遂有「赐也何如」之问,而孔子以瑚琏之器许之者,是未许其为君子也。
抑尝闻君子不器之说,是以疑之。
二说初不相妨。
但自矜其长,意夫子不以君子许之之意,则子贡不应若是耳。
子曰:「吾未见刚者云云」,《语录》谓目欲色、耳欲声,以至鼻之欲臭,四肢之欲安佚,皆有以使之也。
然则何以窒其欲?
曰思而已矣。
学莫贵于思,惟思为能窒欲。
或曰思而不正不足以窒欲,适所以害事。
思无邪如何?
思而不正,是亦欲而已矣。
思其理之是非可否,则无不正矣。
子曰:「贤哉
一箪食,一瓢饮,云云」。
伊川言:「天下有至乐,惟反身者得之,而极天下之欲者不与存焉」。
此言颜子能反身,所以有天下之至乐。
伊川又言颜子箪瓢非乐也,忘也。
二说孰是?
前说至矣。
后说非不善,但恐看者不子细,便入老佛去耳。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云云,《语录》曰:「为恶之人未尝知有思,有思则为善矣。
至于再则已审,三则私意起而反惑矣」。
杨先生、尹先生皆言三则惑,或者谓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所思又不止三也。
横渠先生曰:「未知立心,恶思多之致疑;
已知立心,恶讲治之不精」。
讲治之思,莫非术内,虽勤而何厌?
推此求之可见。
「孰谓微生高直云云」,范氏曰:「是曰是,非曰非,有谓有,无谓无。
曰直,微生高以直闻,而夫子因乞醯知其不直。
夫审其所以养心者,岂在大哉」?
或者谓直,无妄之谓也。
「诚」之一字,由无妄入。
微生高未至夫无妄,所以如此。
若至诚,则无他事矣。
未知如何?
无妄即诚,由无妄入者,非也。
此章之说,范氏得之
所以害其养心者,不在于大,此语尤为痛切。
日用之间,不可不常警省也。
严时亨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一
问目各已批出,请更详之。
礼书方略成纲目,但疏义杂书中功夫尚多,不知馀年能了此事否。
当时若得时亨诸友在近相助,当亦汗青有期也。
浙中朋友数人亦知首尾,亦苦不得相聚,未有见日。
千万自爱,更于义理切身处著实进得一步,则所以守此身者不待勉而固矣。
某昨来请问「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传云:「五行之生,随其气质而所禀不同,所谓各一其性也。
各一其性,则浑然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而性之无不在又可见矣」。
各一其性,周子之意固是指五行之气质,然水之润下,火之炎上,木之曲直,金之从革,土之稼穑,此但可以见其气质之性所禀不同,却如何便见得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而(此「性」字是指其义理之性。)无不在也?
莫是如上一节所谓五行异质而不能外乎阴阳,阴阳异位而皆不能离乎太极,即此可见得否?
觉得此处传文似犹欠一二转语,每读至此,未能释然。
先生答云:「气质是阴阳五行所为,性即太极之全体。
但论气质之性,则此全体堕在气质之中耳,别有一性也」。
某反复思之,诚别有一性,然观圣贤说性,有是指义理而言者,有是指气禀而言者,却不容无分别。
敬读诲语,谓气质是阴阳五行所为,性即太极之全体,始悟周子所谓各一其性专是主理而言。
盖五行之气质不同,人所共知也,而太极之理无乎不具,人所未必知也。
此周子吃紧示人处。
今所在板行传文皆云「五行之生,随其气质而所禀不同,所谓各一其性也(详此文义,这个「性」字当指气而言。)
各一其性,则浑然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而性之无不在又可见矣(详此文义,这个「性」字当是指理而言。)」,一段之间,上下文义颇相合,恐读者莫知所适从。
若但云「五行之生,虽其气质所禀不同,而浑然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于一物之中,所谓各一其性」,如此则辞约而义明,正是回教所谓全体堕在气质之中底意思。
伏乞指教。
阴阳五行之为性,各是一气所禀,而性则一也。
故自阴阳五行而言之,则不能无偏,而人禀其全,所以得其秀而最灵也。
某昨来请问明道先生云「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
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性善是也」。
夫人生而静,是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此已上诚有不容说者。
然自孟子以来至于周程诸先生,皆善言性者,其大要指人物所得以生之理而言,亲切著明。
今谓其所说皆不是性,可乎?
性理之说本自精微,今谓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无乃使人致思于杳冥不可致诘之境乎?
明道此段文意首尾大要是推明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窃详《易》《系》言继之者善,谓大化流行,赋与万物,无有不善。
孟子性善,止是言义理之性,人所均禀,初无不善,皆是极本穷源之论。
引此以明人生气禀理有善恶,似不相侔,不知明道所见是如何。
先生答曰:「人生而静是未发时,已上即是人物未生之时,不可谓性。
才谓之性,便是人生以后,此理堕在形气之中,不全是性之本体矣。
然其本体又亦未尝外此,要人即此而见得其不杂于此者耳。
《易》《大传》言继善,即是指未生之前;
孟子性善,是指已生之后。
虽曰已生,然其本体初不相杂也」。
以上是人物未生之时,是某思虑所未到。
伏读批诲,指示亲切,却觉得先生之说甚明,而明道之说益有可疑。
何者?
人物未生时,乃是一阴一阳之谓道,而天命之流行,所谓继之者善,便是以上事,何故言以上不容说?
方其人物未生,固不可谓性,及人物既生,须著谓之性。
虽则人生已后,此理堕在形气中,不全是性之本体,然气禀不能无善恶者,性之流也;
义理之有善无恶者,性之本体也。
然皆不可不谓之性,要在学者随所读书自去体认取。
今谓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深恐启人致思于杳冥不可致诘之境。
而《大传》言继善,是指未生之前,则命之道也,未可谓之性。
孟子言性,是指已生之后,乃《易》《大传》所谓成之者性,而非所谓继之者善也。
明道却云「凡人说性只是说得继之者善也,孟子性善是也」,此尤不可晓。
《近思录》一书,皆是删取诸先生精要之语,以示后学入德之门户,而首卷又是示人以道体所在,编入此段,必不是闲慢处。
既有所疑,未容放下,再此扣请,乞恕再三之渎。
此一段已详于希逊卷中矣。
明道先生如此处多,若以本文论之,则皆不可晓矣。
要当忘言会意,别作一格看可也。
「子路、曾晰、冉有、公西华侍坐」一章,夫子既语之以居,则曰:「不吾知也。
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正是使之尽言,一旦进用,何以自见。
及三子自述其才之所能堪,志之所欲为,夫子皆不许之,而独与曾点。
看来三子所言皆是实事,曾点虽答言志之问,实未尝言其志之所欲为,有似逍遥物外,不屑当世之务者。
而圣人与此而不与彼,何也?
《集注》以为「味曾点之言,则见其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之妙,而用舍行藏了无与于我。
是虽尧舜之事业盖所优为,其视三子规规于事为之末,不可同年而语矣。
某尝因是而思之,为学与为治,本来只是一统事,它日之所用,不外乎今日所存,三子却分作两截看了。
如治军旅、治财赋、治礼乐,与凡天下之事,皆是学者所当理会,无一件是少得底。
然须先理会要教自家身心自得无欲,常常神清气定,涵养直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则天下无不可为之事。
程子所谓不得以天下挠己,己立后,自能了当得天下事物者是矣。
夫子尝因孟武伯之问而言「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
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
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
圣人固已深知其才所能办,而独不许其仁。
夫仁者,体无不具,用无不该,岂但止于一才一艺而已?
使三子不自安于其所已能,孜孜于求仁之是务而好之乐之,则何暇规规于事为之末?
缘它有这个能解横在肚皮里,常恐无以自见,故必欲得国而治之。
一旦夫子之问有以触其机,即各述所能。
子路至于率尔而对,更无推逊;
求、赤但见子路为夫子所哂,故其辞谦退,必竟是急于见其所长。
圣门平日所与讲切自身受用处,全然掉在一偪,不知今日所存便是后日所用,见得它不容将为学为治分作两截看了,所以气象不宏,事业不能造到至极。
如曾点浴沂风雩,自得其乐,却与夫子饭蔬食饮水乐在其中,颜子箪瓢陋巷不改其乐襟怀相似。
程子谓夫子非乐蔬食饮水也,虽蔬食饮水,不能改其乐也。
谓颜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
要知浴沂风雩人人可为,而未必能得其乐者,正以穷达利害得以累其心而不知其趣味耳。
夫举体遗用,洁身乱伦,圣门无如此事,全不可以此议曾点。
盖士之未用,须知举天下之物不足以易吾天理自然之安,方是本分学者。
曾点言志,乃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无入而不自得者,故程子以为乐而得其所也。
譬如今时士子,或有不知天分初无不足游泳乎天理之中,大小大快活,反以穷居隐处为未足以自乐,切切然要做官,建立事功,方是得志,岂可谓之乐而得其所也?
孟子谓「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
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
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
孟子所谓君子所性,即孔子、颜子、曾点之所乐如此。
如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物各付物,与天地同量,惟颜子所乐如此。
故夫子以四代礼乐许之。
此浴沂风雩,识者所以知尧舜事业曾点固优为之也。
然知与不知在人,用与不用在时。
圣贤于此乘流则行,遇坎则止,但未用时,只知率性循理之为乐,正以此自是一统底事故也。
龟山尧舜所以为万世法,亦只是率性而已。
外边用计用较,假饶立功业,只是人欲之私,与圣贤作处天地悬隔。
子路蒯聩之难,知食焉不避其难,而不知卫辄之食不可食;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歛而附益之,后来所成就止于如此,正为它不知平日率性循理便是建功立事之,未到无入不自得处。
夫子之不与,其有以知之矣。
所见如此,不背驰否?
乞与订正。
此一段说得极有本末,学者立志要当如此。
然其用力却有次第,已为希逊言之矣。
周礼太祝九拜辨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八
疏云:「此九拜之中,四种是正拜,五者逐事生名,还依四种正拜而为之也」。
又云:「稽首、顿首、空首,此三者正拜也。
肃拜,妇人之正拜也。
其馀五者附此四种,振动、吉拜、凶拜、褒拜附稽首,奇拜附空首」。
又云:「空首一拜,其馀皆再拜。
肃拜或再,故郤至三肃使者」。
一曰稽首。
注曰:「拜头至地也」。
疏曰,先以两手拱至地,乃头至手,又引头至地多时也。
稽首,稽留之字也。
稽首拜中最重,臣拜君之拜。
哀十七年,公会齐侯盟于蒙,孟武伯相。
齐侯稽首,公则拜。
齐人怒,武伯曰:「非天子,寡君无所稽首」。
襄三年,公如晋,孟献子相。
公稽首,知武子曰:「天子在,君辱稽首,寡君惧矣」。
《郊特牲》曰:「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避君也」。
是诸侯于天子,大夫于诸侯,皆当稽首。
二曰顿首。
注曰:「拜头叩地也」。
疏曰,先以两手拱至地,乃头至手,而又引头即举也。
头叩地,谓若以首叩物然。
此平敌自相拜,家臣于大夫及凡自敌者,皆当从顿首之拜也。
《记》疏曰「头叩地,不停留地也」。
又曰「诸侯相拜则然」。
三曰空首。
注曰:「拜头至手,所谓拜手也」。
疏曰,先以两手拱至地,乃头至手也。
以其头不至地,故名空首
君答臣下拜也。
其有敬事,亦稽首。
《洛诰》曰「拜手稽首」是也。
又曰,稽首、顿首、空首,此三者相因而为之。
空首而引头顿地即举,故名顿首
而引头至地,稽留多时,故名稽首
此三者之正拜也。
四曰振动。
注曰:「战栗变动之拜。
书》曰:『王动色变』」。
《记》疏曰:「谓有敬惧,故为振动」。
疏曰,案中候膺云,季秋七月甲子,赤雀衔丹入酆,王再拜稽首受。
案今文《太誓》,得火乌之瑞,使以周公书报于王,王动色变。
虽不见拜文,与文王受赤雀之命同为稽首拜也。
五曰吉拜,六曰凶拜。
注曰:「吉拜,拜而后稽颡,谓齐衰不杖以下者。
言吉者,此殷之凶拜,周以其拜与顿首相近,故谓之吉拜云。
凶拜稽颡而后拜,谓三年服者」。
疏曰,拜而后稽颡,谓先作顿首,后作稽颡。
稽颡还是顿首,但触地无容,则谓之稽颡。
《记》曰:「拜而后稽颡,颓乎其顺也。
稽颡而后拜,颀乎其至也」。
疏曰,颀是为亲痛深貌,恻隐之至也。
《记》又曰:「晋献公薨,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劝其反国。
重耳稽颡而不拜,哭而起。
穆公曰:『稽颡而不拜,则未为后也,故不成拜。
哭而起,则爱父也』」。
疏曰,若为后,则当拜谢其恩。
今不受其劝,故不拜谢。
所以稽颡者,自为父丧哀号也。
凡丧礼,先稽颡而后拜乃成,直稽颡而不拜,故云不成拜也。
今既闻父死,劝其反国之义,哀恸而起,若欲攀辕然,故云则爱父也。
七曰奇拜,八曰褒拜。
注曰:「杜子春云:『奇读为奇偶之奇』。
郑大夫云:『奇拜谓一拜,答臣下拜。
褒拜再拜,拜神与尸』。
杜子春书又曰:『奇拜先屈一膝,今雅拜是也』」。
疏云:「后郑不从此说」。
九曰肃拜
注曰:「肃拜但俯下手,今时揖是也。
介者不拜,故曰为事故,敢肃使者」。
疏曰:「肃拜者,拜中最轻,唯军中有此肃拜
妇人亦以肃拜为正」。
又曰:「《仪礼》宾揖入门,推手曰揖,引手曰揖」。
《记》疏曰:「《少仪》妇人吉事,虽有君赐,肃拜」。
孝论1115年 宋 · 葛胜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三、《丹阳集》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分之所赋有贵贱,而孝亦有等差;
性之所造有浅深,而孝亦有大小。
孔子以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孝,列为五等,著之于经,此所谓分有贵贱而孝亦有等差也。
若夫性之所造有浅深,而孝亦有大小,自《论语》观之,可得而言矣。
夫孝,天之经,地之义,在人虽为不学之良能,不虑之良知,然扩充于心,效见于事,岂能无辨?
是故贤人之孝则异众人矣,圣人之孝则异贤人矣。
承颜顺志而礼无违于事死,孟懿子未必能知此也;
举足不敢忘父母,故非礼勿动,出言不敢忘父母,故非礼勿言,疾病之外不当贻亲之忧,孟武伯未必能知此也;
尽孝敬之道而不以养口体为贵,子游未必能知此也;
尽孝爱之道而不以有酒食为先,子夏未必能知此也;
有父兄在,闻不可遽行,子路未必能知此也;
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樊迟未必能戒此也。
是数子者性之所造尚浅,故犹待圣人谆谆以诲之。
若夫贤人之孝,则进乎此矣。
德行素修,名誉素著,交游称之,朋友信之,人虽欲间于父母昆弟之言而不得也,若闵子骞者能之。
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身体发肤不敢毁伤,不以且死为忧,而以得免手足之伤为幸,若曾子者能之。
是二子所谓贤人之孝者也。
若夫圣人之孝,则大矣。
达而在上者莫如禹,穷而在下者莫如孔子
有四海之奉而礼自贬于一身,以一身之微而化可孚于四海,是二人者岂贤人所能及哉!
人之情,饮食欲厚也,禹则菲饮食以自奉而致孝乎鬼神;
衣服欲美也,禹则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谓不如是则不足为民主也。
此所谓有四海之奉而礼自贬于一身者也。
入则事父兄,而孝弟之化移于阙里,其自处则曰:「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可谓以一身之微而化孚于四海者也。
《记》曰:「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
其是之谓与!
《语》载孔子论孝凡十有四,因论其小大浅深之序如此。
论论语(一)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八、《慈湖先生遗书》卷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知学之道者以时习而说,不知学之道者以时习为劳苦。
劳苦则安能时习?
时习必不劳苦。
今学者欲造无时不习之妙,断不可有毫釐劳苦之状。
当知夫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但夫放逸则劳他求,他求则成放,他求则成劳。
是心有安有说,无劳无苦。
是心初无奇,初无心,则吾目视、耳听、手持、足履、口语,心思之心,此心非物无形,无限量,无终始,无古今,无时不然,故曰无时不习。
时习之习,非智非力。
用智,智有时而竭;
用力,力有时而息。
不竭不息,至乐之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此爱人之心也,此广大之心也,此不自私之心也。
有朋自远方,何为乎来也?
以好善之心来也,则吾乐与共之。
乐吾之善,盖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然。
此乐,天乐也,非人乐也。
杨朱拔一毛利天下不为,固无是乐也。
此则异端之道,非天地大公之道也。
庄子杨朱得道于老聃,则亦非禄碌者矣。
盖知有己而已,不知他也。
见天地间未始有一物,而不见天地间未始无万物也。
知一而不知十百千万也,知静而不知动也,溺心于小而不知大也。
然而此非碌碌者所能知,故天下靡然从之,而无君之说遍天下,非孟子不能辟。
非知夫子朋来而乐之意,无以知孟子所以辟杨墨之意。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不知而不愠,虽贤者容或有之。
此愠不必暴见于外,苟动于念虑间,即谓之愠已。
子思曰:「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
《易》曰:「遁世无闷」。
不见是而无闷,谓之潜龙之德,非德之纯而无毫釐外驰者至是乎?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者多疑所习者何事,有其说。
吁!
使所习之有说,则不能时习矣。
时习者言乎时时而习,无时而不习也。
使所习有说,则有意;
意作,有时而息;
至于息,则非时习也。
惟其无意也,故能时时而习。
时习之习,乃不习之习。
《易》曰:「不习无不利」。
今学者患乎习之不能时者,正以其以思虑而习,以智力而习,故不能时也。
使果有说,果有可言之事,则孔子已明言之矣。
孔子无所言,正以明时习之习非学者作辍之习也,正以明学者本有之心即道,而无俟乎复为也。
作辍之学,安得有说?
非智非力,无作无辍之学,故有无穷之说乐也。
或者又曰:「孔子言:『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若斯之类,是乃所习之说」。
吁!
是又实未识所谓孝弟、谨信、汎爱、亲仁、学文者也。
方子之事亲时,爱敬之心自生,不知所以然,此则孝也。
使作意曰「吾将以学为孝也」,则亦伪而已矣,非真心之孝也。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
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
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使胸中有意有,则失其所以为真孝真弟矣。
不真则伪,伪则终于失。
孔子诲学者,使出入之间无非孝弟,则真而不伪,不思不勉而自爱自敬矣。
谨则无放逸,无思虑;
信则允塞,亦安得有思虑?
惟如此者乃能汎爱。
其不能汎爱者,其思虑纷扰,私意横生,则不虚明,不广大也。
孝弟、谨信、汎爱,无非道心之所发见,自然喜于亲仁,自然与仁者同心,自然谦虚,不敢自足。
其有不亲于仁,有私意,有阻隔。
但顺此孝弟、谨信、汎爱、亲仁之心而行,谓之由道而行,行之既熟,为有馀力,乃可学文。
文非道外之物,文学之事,皆此道之精华,日用之妙,何往而非一贯?
但圣人设教之序,自孝弟始,自幼而达之。
通则悟其本一,一则无时而非习矣。
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后学靡然从之。
偏枯孤止,无爱利之大用,非道也。
夫朋至而吾乐善之心油然而生,乃道心之变化,非思虑之所及,是为圣人之大道。
举天下万古之人皆有此,而人自不知之,自不信之,自偏溺之,不溺于动则溺于止。
朋来而乐,不溺于静止之阱矣。
然又虑其复溺于动,乐于人之知己,不知则愠,则亦非君子之道。
君子朋至而乐自生者,非动也。
朋不至,人不知而不愠,非勉强抑止也,清明之性,自尔寂然,夫是之谓学,夫是之谓天下何思何虑,夫是之谓不习之习。
《论语》谓之「时习」,《中庸》谓之「时中」,无时而不中也。
无时而不中,即无时而不习,有意则有倚著,不可谓之中,故曰「时中」即「时习」。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者多疑所习者何事,有其
吁!
使所习之,则不能时习矣。
时习者,言乎时时而习,无时而不习。
使所习有,则有意;
意作,有时而息;
至于息也,非时习也,非时时而习也。
惟其无意也,故能时时而习。
时时而习,乃不习之习。
《易》曰:「不习无不利」。
今学者患乎习之不能时者,正以其以思虑而习,以智力而习,故不能时也。
使果有,果有可言之事,则孔子已明言之矣。
孔子无所言,正以明时习之习非学者作辍之习也,正以明学者本有之心即道,而无俟乎复为也。
作辍之学,安得有
非智非力、无作无辍之学,故有无穷之说乐也。
或者又曰:「孔子又言:『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
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若斯之类,是乃所习之说」。
吁,此孔子言弟子之事,言岂一端而足?
然事似异而实非异。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亦曰:「仁,人心也」。
此心即道,故舜曰「道心」。
心无形体,故变化无方。
孝之心何状?
弟之心又何状?
谨之心又何状?
信者不诈欺而已,不诈欺之心又何状?
汎爱之心又何状?
亲仁之心又何状?
学文虽不可胜纪,夫学文之心精神变化又何状?
孔子谓「孝者天之经,地之义」,谓礼断然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
然则百姓日用之妙,果有不可得而思,不可得而言者。
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后学靡然从之。
偏枯孤止,故自古学者率求于无思无为之而不悟。
无思无为之实,乃人心之精神妙用。
《易》曰:「变化云为」。
日月之光无所不照,而无思也,无为也。
溺于沈寂,而不达日用之妙。
故子曰:「知者动」。
知道之谓智。
夫朋至而吾乐善之心油然而生,乃道心之变化,非思虑之所及,是谓圣人之大道。
举天下万古,人皆有此大道之常,而人自不知之,自不信之,自偏溺之,不溺于动则溺于止。
朋来而乐,不溺于静止之阱矣。
然而又虑复溺于动,乐于人之知己,不知则愠,则亦非君子之道。
君子朋至而乐自生者,非动也。
朋不至,人不知而不愠,非勉强抑止。
清明之性,自然寂然,夫是之谓学,夫是之谓天下何思何虑,夫是之谓不习之习。
《论语》谓之「时习」,《中庸》谓之「时中」。
时中,无时而不中也。
有意则有倚著,不可谓中。
有说则有倚著,不可谓中。
无时而不习,即无时而不中。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又曰:「刚毅木讷近仁」,「雍也仁而不佞」。
大抵精神外浮,此心放逸,则安得仁?
仁,人心也。
动则失之,而况于外浮乎?
放逸乎?
由心而发为事亲,为从兄,为众善,为百行,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随物而动,为昏迷,为机巧,为诈妄。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曾子有此三过,故日以自省,此三语者,乃问心之辞。
人若不自问心,其不觉又陷乎此也。
尝读《檀弓》,见曾子出,祖之,遽以告从者;
裼裘之讥,遽以示人,而实未尝学习。
观此则知曾子有传而不习之过,特无所考见。
君子不以过为讳,而以不能改过为耻。
人心即道,自灵自明。
过失蔽之,始昏始乱。
观过,则知仁矣;
无过,则此心清明广大如故矣,云气散释,而太空澄碧矣。
汲古问:「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此亦是圣人治天下之道,而孔子止言『千乘之国』者,其义何也」?
先生曰:「千乘谓侯国。
其时王室微,诸侯浸彊盛而多,故此言其多者。
古之治天下者必圣人,诸侯难遽责以圣,度其能行者言之。
事不敬必失,必害;
不信,无以出令。
民无信不立,而况于君乎?
敬生信,治国之道,敬信为大。
其次节用。
节用则可以推有馀以补助斯民;
不节用,则厚敛于民矣。
民为邦本,厚敛于民,是自伐其邦本。
民离国亡,君随以亡。
爱民而后能使民以时。
国君爱民,乃所以自爱其国,自爱其身」。
孔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又曰:「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
子思亦曰:「斋明盛服,非礼勿动,所以脩身也」。
盖严重则此心不放逸,自然有德威,所学亦固。
此要当知主于忠信,忠信即吾之心,吾心日用平常无诈伪,是为忠信,是即吾之主本,非吾心之外复有忠信也。
人皆有此忠信之心,而不自知其为吾之主本,故孔子明以告之,使勿外求。
学者既自省主本,又亲贤以求助,不可友不如己者。
若不如己者来亲于我,固不可拒;
若不来求,而我自友之好之,与胜己者疏,与不如己者亲,畏人之压己,乐人之奉己,此学者大患。
又有虽亲能胜己之友,谦虚乐善,而止于此,惮于改过,此尤切身大害。
学道无他,改过而已。
高明之士往往不无过,而改过之士诚为难得。
此心虚明,一无所有,安得有过?
因起意,故生过。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
记者曰:「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此非夫子学温又学良,学恭又学俭也;
亦非学温而厉,又学威而不猛,又学恭而安也。
初学者则然,至于适道则不然矣,而况于圣人乎?
人心自神,人心自灵,人心自备众德,不学而能,不虑而知,自温自良,自恭自俭,自温而厉,自威而不猛,自恭而安。
人不自知,因物有迁,故昏故失。
自适道而上,则自知自信。
孟懿子问孝,夫子对以「无违」;
孟武伯问孝,夫子对以「父母唯其疾之忧」;
子游问孝,夫子对以「敬」;
子夏问孝,夫子对以「色难」。
所问则一,所答则异。
夫子之意安在哉?
盖曰:孝者,人之良心也,人人之所自有也。
人之所自有,而有不足焉者,有以蔽之也。
孟懿子蔽处在违礼,孟武伯蔽处在父母不以疾而忧,子游蔽处在不敬,子夏蔽处在色。
各去其蔽,则数子之心固自全也,数子之孝固未始不足也。
圣人不能予人以其所无,能去人之蔽而已。
子曰:「为政以德」。
为政之道无出于德,吾夫子以一语尽之,甚明白,甚简易,更无馀论。
而自两汉以来,至于五代,无一人信得及者,岂夫子欺罔天下后世哉?
盖后世不识所谓德者,习闻其号,未烛厥理,故辄疑德之外更有事在,如法令,如礼乐,如任选,如赏罚,如兵财,科条殆纷纷,未易一二数。
呜呼,有是哉!
有是言也,是岂德之散殊哉!
谓德之外自有无穷之事,不惟不知德,亦不知事。
政事不出于德,非德政也;
政非德政,苟非安,即危乱矣。
法令不出于德,则将以遏民之不善,反以长民之不善。
民有良心,不可贼也,不可扰也。
衰世之法,惟便利之从,增之削之,惟己意所欲。
非有皋陶之胸中,何足定天下之刑?
一失其中,则贼民之良性多矣。
礼乐不出于德,则礼文不足以导民心之正,而反以起民心之伪;
乐音不足以导民心之和,而反以感民心之淫。
任选不出于德,则我既无德,亦不知何者为德,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
后世法度坏,礼乐崩,风俗浮荡,虽有贤才,亦难于不随。
其间无文王,而自兴者几人?
故贤才多不成就,不缺则瑕。
然贤者虽有瑕缺,大概诚悫,不肯习诈,故过失亦不隐。
小人终日为不善,见人则掩然去其不善而著其善,又善于佞媚。
使人君无德,其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也则宜。
赏罚不出于德,则赏以行一人之私喜,罚以行一人之私怒。
兵财不出于德,则将不肖而兵惰,兵虽多而蠹财;
兵多财匮,虽周公不能为也。
善为财者如刘晏,王者之佐乎?
晏之术,三代之法乎?
苟道耳。
人君无德而欲为政,无一可者。
汉唐治绩亦有可称者,亦其君不至于全无德也。
是德之在人心,人皆有之,非惟君天下者独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得其所同然者谓之德。
同然者,天下同此一心,同此一机。
治道之机缄总于人君之一心,得其大纲,则万目必随,一正君而国定矣。
选任自明,教化自行,庶政目举,如水之有源也,何患其无流?
如木之有本也,何虑其无枝叶?
凡后世君臣之所忧,不足忧也。
不知后世何为不及此,而为是纷纷?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大哉,德乎!
天以此覆,地以此载,日月以此明,四时以此行,百物以此生。
君以此尊,臣以此卑,父以此慈,子以此孝,家以此齐,国以此治。
故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
《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何以能至此也?
天下同此一德故也。
孟子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人皆有此德性,患上之人无以感之,则民之应也如响。
《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以德施教,其妙如神,故曰「神道」。
《禹谟》谓「后克艰,臣克艰,而政即乂,民即敏,德亦神速矣」。
孔子又曰:「政者,正也。
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又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曰德,曰孝弟,曰神明,曰克艰,曰正,其名不同,其实一也。
秦汉以来,不复知有此矣,权谋纵横,惟利是务。
张良发八难,谓汉高必不能行仁义;
娄敬谓汉不当比隆成周。
君臣相与规图乃如此,故高帝断弃诗书,慢骂陆贾
说曰:「使秦行仁义,法先圣,汉安得而有之」?
于是心动,始听言,赖有此耳。
故汉家规模本以霸王道杂之。
使果能开明正德,帝明达易晓,导而入王道不难也。
亦惟义利为言耳,故仅足小补。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孔子之学异乎他人之学,他人之学冥行而妄学,孔子之学明行而实学。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孔子于此深省天下何思何虑,实无可思虑者。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中之物,无俟乎复思,无俟乎复虑。
至于发愤忘食,虽愤而非起意也;
好谋而成,虽谋而非动心也。
终日变化云为,而至静也,终身应酬交错,而如一日也,是谓适道之学。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
可与适道,未可与立」。
孔子如是者久之,至于三十而后有立。
所谓立,非于学之外复有立也,学久而固,如木之生,久则坚立,非有二木也,成就之叙也。
困苦患难之足以动其心,非立也。
富贵声名之足以动其心,非立也。
白刃鼎镬之足以动其心,非立也。
此非勉强而为立也,立非强力之所能致也。
以强力而立,立于暂,不至于久;
不以强力而立者,吾心之所自有也。
吾心未始不刚健也,戕而贼之,始弱、始不立。
立非孔子之所独能,而他人无之也。
人皆有之,而未明也,未学也,是以未立也。
明乎己,故立;
通乎物,故不惑物。
己一贯而进德有序,知己而不知物者有矣。
天下古今物情事理、利害本末、虚实众寡,曲折万状,不可胜穷,自古明智之士,至此一无惑者有几?
孔子既明乎己,又明乎物,物己一贯,利害一贯,本末一贯,虚实一贯,众寡一贯,夫是以惑无从而生也。
一则虚,实则明,明则无所不照。
故凡物之情理昭然自明,凡事之利害晓然自辨,虽询谋不废而明德内彻。
学道而至于不惑,可谓光明洞彻内外矣。
而旧习之气或未能尽泯,感物而动,日用百为,犹有谓吾之所为,不知其为,天也。
非不知也,习气间兴而偶昏,则虽谓之不知天命可也。
孔子至五十则旧习之气消尽,无有或昏者矣。
必至是,而后可以言知天命
呜呼,至矣!
日用百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如水鉴之永无尘矣,天而不人矣。
物之拂违乎我者不知其几也,顺适乎我者不知其几也。
进德之纯,至于六十,则凡物之顺乎我不复微动其意,凡物之逆乎我、阻乎我,亦不微动其意,顺逆一物,物我一体。
明之非难,常明为难。
常纯纯然而无间,则耳顺矣。
目之所见犹寡,耳之所接为多。
暮夜无月与烛,目力所不及,而耳接其声。
又自近而远,四方万里,目所不及,而言辞之所传。
事物情状不胜其多,举不足以动其意。
又自此而上,极于远古,简册之所载,言辞之所及,亦属乎闻。
无不融然而一,怡然而顺,纯然而和,是谓耳顺。
耳顺则无不顺矣,无不纯一矣;
而亦非一无所辨,如鉴焉,妍丑万状,纤微毕见,而鉴无动也。
自志学而已。
默造斯妙矣,至是而纯乎纯也。
孔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蘧伯玉使者寡过之言而叹美之,寡过之难如此。
微动乎意即谓之过,微有不一即谓之过。
故六十而始耳顺,至七十虽从心之所欲,未尝踰矩焉,纯乎纯,不足以言之矣,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
非谓未七十而犹踰矩,因言从心而及乎此,释学者之疑也。
然圣人至此,初无以异于志学之道。
道无先后精粗之间,而进德则有先后精粗之序。
如谓道果有先后精粗之不同,则何以谓一以贯之?
汲古问:「人既知觉,则无不通达,何孔子谓五十而知天命」?
先生曰:「此圣人之学也,自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学力进进有次第。
志学之初,虽已知天性之本,然而习气间起,未纯乎天,日用应酬,人为未尽释。
至五十始知皆天命,无俟乎人为。
六十而耳顺,无所不顺,有顺无逆,纯乎天矣」。
汲古又问:「耳目同体,何以言耳顺而不及目」?
先生曰:「目之所见者寡,耳之所接者多。
暮夜无月与烛,目力所不及,而耳接其声。
又自近而远,四方万里,事物情状,目力所不及,而耳皆闻之。
又自此而上,极于远古,方策之所传,言辞之所及,亦属乎闻」。
先生曰:「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温故则善,有进而无退;
知新则善,愈益而愈通。
道不在他,善而已矣。
人性自善,又能尽集天下之善,则道在我矣。
学者自少至壮,由壮至老,所知不胜其多,惟其旋得旋失,是以终于无成。
诚能已知者不失其善,未知者又知之,则此心无非善,日用无非善。
学者如无顿觉之明,当自此入;
虽觉而未能无过,亦不可无学」。
汲古云:「尝见周子《通书》云:『曷为天下善?
曰师。
故先觉觉后觉,闇者求于明,而师道立矣。
道立,则善人多;
善人多,是朝廷正而天下治矣』」。
先生曰:「是如此」。
汲古问曰:「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
是故非德不尊,非道不明。
此夫子答曾子之问。
其分道与德而为尊与明之义如何」?
先生曰:「道德非二。
道者,言其无所不通,谓如道路之四通。
人心之善谓之德,此德即道也。
茍不通达,则己虽有德而不自知,故曰道所以明德,非德外复有道,道外复有德也。
然人亦有虽明乎道,而己德犹有不善,则人心终未服,故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又曰:『不在于善,而皆在于凶德。
虽得之,君子所不贵。
君子行斯可乐,德义可尊,是以其民畏而爱之』。
原壤孔子之故人,母死而歌,其德不脩,则人咸贱之。
圣人以学者于道未洞明,或微明而未全,则德行多亏,故循循善诱」。
子曰:「君子不器」。
偏则器,不偏则不器;
止则器,不止则不器。
有意、必、固、我,则器;
无意、必、固、我,则不器。
「君子周而不比」。
君子之心无私好,无私恶,如天地太虚。
然万物纵横,纷乎其中,孰为反我者?
孰为顺我者?
反我顺我,在物则尔,天地太虚安知哉!
惟其若此,故周而无可比者也。
小人之心夺于物,倚于物,又从而为血气所使,有顺我者喜之,反我者恶之。
喜则比,恶则否,比左则遗其右,比此则失乎彼,安得周天下哉!
此无他,本心一失,坐血气纷扰之中,吾固知其然也。
君子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如日月之光然。
日月之光,容光则及,何所取舍?
知此则可以知君子之心矣。
故亲亲而仁民,仁固杀于亲,而君子非私也;
仁民而爱物,爱固杀于仁,而亦非私也,惟其义尔。
故君子之爱,铢分锱别,而天下不以为私,固非如墨氏兼爱而二本也。
小人以利合,尔汝爱昵,相濡以沫,胡越可使一家;
一旦临小利害,父子有疑心焉。
私欲之为害如此,血气之能夺本真如此。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则多矣。
以不知为知,非曰饰其辞之谓,饰辞以欺人者不足道。
固有胸中自以为有见,自以为知道,如斯而已,不复求知。
若此者多矣,然非真知,诘之则穷,用之必不继,似是而非,似明而昏,似真而伪。
以此知为知,殆不若不知之愈也。
然能自知其不知,不认伪为真,不执昏为明,此亦明者也。
此虽不知,乃所以为知也,其进于真知也有日矣。
以不知为知,是无时而知也。
子张亦有此病,故夫子诲之曰「多闻阙疑」,盖子张以疑为不疑而言者有矣。
子张所以难与并为仁,而由知德者鲜。
子谓子路曰:「由,诲女知之乎?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大哉圣言!
夫不知而曰是知,何也?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又谓忠信为大道。
又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不知为不知,诚实无他,无思无为,非道而何?
圣言善于明道如此。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圣训至矣,惜乎子路之不领也。
不知为不知,何以曰知?
孔子谓忠信大道,见于《大戴记》。
《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
子又曰:「主忠信」。
又诲子张,见其参前倚衡者,指忠信也。
学者于此所以多疑者,以于平常实直心之外复求之也。
孔子曰「中庸」,庸,常也,平常也。
箕子曰:「王道平平」。
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人皆有是心,即平常实直之心,空洞无形体,无际畔,变化云为,不可度思,矧可斁思?
诚实之妙如此,复何求?
即此即知。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
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
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直与服同一机缄,枉与不服同一源流。
天下之道二,善与不善而已矣。
善者天下之公道,不善者非天下之公道。
直者善道,为公,为民心之所服。
枉者不善道,为不公,为民心之所不服。
一开其端,其类咸应。
于戏,直者民心之所同然,枉者非民心之所同然。
圣人得我心之所同然,举之于上,而天下之同然者应矣,此之谓要道。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
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
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学者随文释义,皆能言之,而能深知孔子之心者有几?
后世学者其能于平居事亲从兄时,与出而事君临民,果一而无二乎?
于以验孔子之心常一而无二。
变化云为,日用万殊,而道心常一。
此一,人人所自有,而自不知,自不信。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实为信,实则不伪,不伪则直,无矫揉,无支曲,荡荡坦坦,可与天地同,鬼神合。
人生天地间,所以相处,群而不乱者,以其有此心也。
无是,则相诬相罔,相诈相夺,亦安能一日而处?
今人平居暇日,所与人交,茍未睹利害,往往皆诚实语,有物夺之则伪耳。
人惟不知自有良知,昏蔽既久,奸诈日炽,至以机变为巧,不复知耻,见伪诈之巧者则喜,见信实之人则窃笑,又从而讥侮,甚至父子兄弟之间无所不用其诈。
此与禽兽鬼魅等耳,尚何可齿以为人哉!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
礼,与其奢也,宁俭
丧,与其易也,宁戚」。
俭则不放逸,奢则放逸;
则不放逸,易则放逸。
不放逸之心至矣哉!
为孝为弟,为谨为信,为忠为恕,为敬为恭,为刚健,为中正,为万善,顺而无失,应而无穷,不识不知,何思何虑?
俭与人皆有之,而不自信其为大本。
孔子又曰「礼本于天」,所谓天道在此。
又曰「礼本于大一」,所谓大一者在此。
不放逸之心至矣哉!
孟子亦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尧曰「钦哉」,禹曰「克艰」,皋陶曰「兢兢」,周公曰「无逸」,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一也。
汲古问:「圣门言礼者非一,子张问礼之损益,曾子问昏祭之礼,言偃问礼之急也。
林放问礼之本,而夫子乃答云:『大哉问!
礼,与其奢也,宁俭
丧,与其易也,宁戚』。
因其问礼之本而有奢易俭戚之分,非礼有本末欤」?
先生曰:「孔子答门人之问,每每不同,各去其蔽尔,或有非切要者。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以礼之本难言。
礼即人心之妙用,奢易放逸,则非道。
使即俭戚而忽觉焉,虚明澄一,即大一,即天地,即四时,即鬼神,即经礼三百,曲礼三千。
无本无末,匪异匪同,匪有匪无,不可度思,矧可斁思」?
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子曰:「绘事后素」。
曰:「礼后乎」?
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绚,文也。
巧笑,美目之文,不俟外饰,以质素为文也。
孔子于是明质素之为本,而曰绘事后素。
子夏稔闻夫子一贯之教,故曰「礼后乎」,疑不可以礼为后也。
文质一致也,本末一贯也。
他日以子游本末之论为非,即此意也。
子夏蔽在溺于文,故孔子示之以质素。
子夏之论又高焉,夫子安得不是之曰「起予者商也」?
非子能发夫子之所未知,谓能发夫子之所未言也。
子夏不为诗所拘,则庶乎善观诗矣。
他日子夏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曾子不可,则子犹不无蔽。
汲古问:「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子曰:『绘事后素』。
曰:『礼后乎』?
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因观卫人闵庄姜之诗,止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无『素以为绚兮』一句,恐此《诗》之阙文。
何圣人又据以子夏之对而为起予耶」?
先生曰:「《硕人》诗四章,章七句,若益『素以为绚兮』一句,则八句矣。
他章皆七句,又此章文势不应继此一句,此疑当阙。
孔子答以『绘事后素』者,谓绘画之事后于素功,质素为本也,其旨欲潜消子夏尚文无实之蔽。
子夏不领孔子之旨,而为大言:如此则礼后乎?
言文与质一也,无本末先后。
孔子于是因而善之曰『起予者商也』。
圣心虚明广大,一无意必」。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
文献不足故也。
足,则吾能徵之矣』。
杞、宋二国文献既皆不足,无所徵验,则孔子何所考而能知商之
既无所考,又何所据而能言?
大哉,言本于大一,分为天地,转为阴阳,变为四时,生而为万物,行而为万务,为经三百、曲礼三千,父以此慈,子以此孝,君以此尊,臣以此卑,兄弟以此笃,夫妇以此和。
是谓天则,是谓帝则,是岂以有与献而存,无文与献而亡?
近在人心,本非外物。
贤献知之,愚众惑之。
孔子自知自信,故自能言;
但无文策可證,无贤献能證,则庸众必疑、必不信也。
然则家之所能知」?
白鹿洞讲义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七、《克斋集》卷八
《孟子》之书,惟辨义利。
首见梁惠王,王曰:「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即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拔本塞源,正在于此。
盖当时之人,惟知有利而不知有义,故一见孟子,便以利吾国为问。
孟子之对,即黜其利而以仁义为对。
使当时之人知有仁义,则不复言利矣。
异时宋牼将之楚,欲说秦、楚之王而使之罢兵。
孟子遇于石邱,问之曰:「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
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于利也。
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
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于仁义也。
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夫休兵息民而以利言,疑若未为过者,孟子则深论其心术之殊,而极言其兴亡之异以为劝戒,然则后之君天下者,可不明义利以示天下乎?
天下之人,可不惟义是趋、惟利是黜乎?
又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夫生死相去亦远矣,义之所在,宁舍生而取义,则义之为义,岂可须臾离哉?
孟子凡与人言,无非援仁义以黜利,义利之说不明,自孟子而明。
今世之人非不知义利之辨,惟私心之胜,则义不暇计。
有国则曰何以利吾国,有家则曰何以利吾家,有身则曰何以利吾身,凡有所事,无非为利。
一事之成败,一物之得丧,惟利是计。
止知利己,遑恤害物,天下国家何以不至于雕弊,士夫风俗何以不至于薄恶,而仁义之道不明于斯世者,职此之繇也。
况学者学为仁义,乃不知自别,而与流俗混同而无间,岂不得罪于名教哉?
白鹿书院,文公先生旧所兴复,群吏多士以教育之,规矩所示,非不明甚。
学于此者,读其书,淬其心,切磋讲论,无非天理人欲之辨。
何者为天理,何者为人欲,毫釐之间必有区别,如是则无非在先生规矩之中,不失先生教育之意,义利之分,不辨而明矣。
文蔚粗知为学,气质昏暗,未能造理。
部使者以久处先生之门,采取虚誉,误令暂入书院,以与诸友游。
深愧无以为诸友告,诵义利之说,使先知所趋向,然后积习其功程,讲明其阃奥,以造圣贤之域,庶无负先生之初意。
诸友其无忽!
某去腊入洞,尝以义利之说为诸君子告,今将别去,复有一说为诸君言之。
盖孔门之所讲者,仁而已矣。
不知仁而为学,是为学而不知本也。
终日讲学而不知其本,是犹水之无源也,其可乎?
孟子曰:「仁,人心也」。
不知为学之本,是失其本心。
人有一心而已,失其本心,何以为人?
故乐与诸君评之,幸毋忽!
孔门之教,无非以仁。
群弟子之学于孔门,无非求仁。
然仁道至大,未易轻许。
孔子罕言仁,而凡有所问,止教之以为仁之方也,仁之全体,未尝轻许。
盖仁者,天理之浑然,而此心之全德。
在人则欲其无一毫人欲之私,而一息尚存,与生俱生,非圣人生知安行而纯亦不已者不能也。
孟武伯问仲繇、冉求、公西赤之仁,则各称其才之所长,而皆曰「不知其仁」。
张问令尹子文、陈文子之仁,则各举其一节曰「忠矣」,曰「清矣」,至于仁则曰「未知焉得仁」。
夫仁者,当理而无私心。
令尹子文孔子知其为忠;
陈文子孔子知其为清,至二人之心事,则孔子有所不知。
以其事而观之,知其为忠、为清耳,心之公私,未知其果何如也,故曰:「未知焉得仁」。
仲由、冉求、公西赤三子之心,孔子盖深知之,如父之知子,瞭然无疑,故直曰「不知其仁」,一曰「不知」,一曰「未知」,一字之间,盖有深意。
群弟子之中,止颜子告之以「克己复礼」。
至如仲弓,亦告之以为仁之方而已,其他凡有所荅,皆非仁之全体。
子贡,直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曰仁之方,则仁之全体果何在焉?
学者当默而识之。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则曰「殷有三仁焉」。
伯夷、叔齐,则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观殷之三仁与夷、齐之事,则可以识仁矣。
文公先生白鹿书院于废弛榛莽之馀,立正大规模于群居讲学之际。
诸君日游其间,相与切磋,盖将以进德广业而同为圣贤之归,其可不知孔门之所讲求者乎?
某老矣,求之而未有得,惟日从事于克己之学,孜孜焉死而后已。
诸君幸用力于斯,毋徒曰力之不足。